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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 實 文 學 Literary Arts
達 拉 斯 日 報
星 期 五 2024 年 7 月 5 日 Friday Jul. 5, 20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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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11
86 岁 , 独 居 , 生 活 是 什 么 样 的 ?
我 独 居 是 自 己 的 选 择 。
我 有 一 个 儿 子 和 一 个 女 儿 , 他 们 都 很 孝 顺 。
在 我 老 伴 儿 去 世 后 , 他 们 怕 我 在 老 房 子 里 想 东 想
西 , 都 主 动 要 接 我 去 他 们 那 里 住 。
但 我 盘 算 了 一 下 , 儿 子 女 儿 都 有 自 己 的 生
活 。
去 儿 子 家 住 , 要 占 用 孙 女 的 空 间 , 去 女 儿 家
住 , 要 打 扰 女 儿 的 作 息 。 我 一 住 过 去 , 大 家 的 生
活 习 惯 都 要 被 打 乱 , 不 如 还 是 我 自 己 过 自 己 的 清
静 日 子 。
一 个 人 住 , 说 不 孤 独 也 是 不 可 能 的 , 但 怎 么
办 呢 , 我 还 是 尽 量 想 一 些 办 法 , 把 生 活 安 排 得 满
一 点 。
早 上 六 点 多 我 就 醒 了 , 醒 之 后 我 也 不 起 床 ,
我 懒 , 就 在 床 上 玩 手 机 。
第 一 件 事 是 打 开 微 信 , 给 我 手 机 里 的 三 百 多
个 联 系 人 发 早 安 图 片 。
手 机 里 的 人 基 本 都 是 我 的 老 同 学 、 老 朋 友 ,
我 给 他 们 发 我 花 园 里 的 花 和 一 些 问 好 的 字 , 早 上
我 就 用 手 机 P 图 , 花 个 几 十 分 钟 。
有 的 人 回 , 有 的 人 不 回 , 我 也 不 怕 别 人 嫌 我
烦 。
不 过 有 段 时 间 我 发 漏 掉 了 几 个 人 , 老 同 学 立
马 一 个 电 话 打 过 来 了 , 问 我 好 不 好 , 怕 我 出 了
事 。
我 这 个 年 纪 的 人 都 懂 , 要 是 同 学 群 里 活 跃 的
人 突 然 好 几 天 不 说 话 , 过 个 几 天 可 能 就 会 收 到 讣
告 。 这 种 微 信 也 算 是 老 年 人 互 相 关 照 的 方 式 吧 ,
每 天 报 个 平 安 。
起 来 吃 早 饭 吃 完 药 , 第 二 件 重 要 的 事 是 视 察
花 园 。
我 最 早 喜 欢 养 多 肉 , 多 的 时 候 养 过 100 多
盆 , 现 在 有 个 小 花 园 , 养 的 就 更 多 了 。
月 季 、 牡 丹 、 美 人 蕉 、 绣 球 、 橘 子 树 、 茶
花 、 仙 人 掌 、 三 角 梅 …… 可 能 有 二 三 十 种 吧 。 我
都 自 己 提 着 水 自 己 浇 花 , 来 来 回 回 得 跑 个 十 几
趟 。
然 后 就 是 买 买 菜 , 我 现 在 走 得 慢 , 买 完 菜 回
到 家 , 怎 么 都 得 十 点 多 了 。
回 来 之 后 休 息 一 下 , 给 我 在 青 海 的 老 同 事 打
电 话 , 彼 此 互 通 一 下 消 息 , 聊 聊 身 体 的 情 况 。
年 纪 大 了 , 大 家 都 有 些 病 , 互 相 交 流 交 流 也
就 不 那 么 担 心 了 。
聊 完 天 就 自 己 做 个 简 单 的 午 饭 , 有 时 候 做 多
点 , 把 晚 饭 也 做 了 。
接 下 来 的 时 间 我 给 自 己 定 了 两 个 目 标 , 一 个
是 身 体 的 , 一 个 是 脑 子 的 。
身 体 上 , 如 果 天 气 好 , 我 就 出 去 散 步 , 慢 慢
走 , 走 个 4000 步 。 要 是 下 雨 天 , 我 就 自 己 对 着 墙
打 乒 乓 球 , 锻 炼 一 下 臂 力 , 打 到 500 多 个 结 束 。
脑 子 上 , 我 有 做 数 独 的 习 惯 。 十 几 年 前 我 就
开 始 了 , 以 前 在 书 上 做 , 现 在 在 平 板 电 脑 上 做 ,
已 经 通 关 到 大 师 级 了 。 人 老 了 , 脑 子 一 定 要 多 动
才 不 会 僵 硬 。
空 下 来 的 时 间 , 我 就 是 看 手 机 , 和 你 们 年 轻
人 一 样 了 。
主 要 是 两 件 事 , 一 个 是 给 老 同 学 帮 忙 , 教 他
们 用 手 机 。
我 算 是 老 同 学 里 手 机 电 脑 比 较 懂 的 , 我 会 在
网 上 买 东 西 , 聊 天 , 发 帖 子 , 也 会 做 电 子 相 册 。
大 家 的 子 女 都 忙 , 他 们 就 来 找 我 解 决 , 我 还
给 他 们 说 , 要 防 止 电 信 诈 骗 , 不 要 信 网 上 那 种 乱
七 八 糟 的 视 频 。
还 有 一 个 , 我 挺 喜 欢 在 网 上 发 评 论 的 。
我 是 个 四 十 多 年 的 女 排 迷 , 从 20 世 纪 80 年
代 中 国 女 排 五 连 冠 的 时 候 我 就 在 看 , 那 时 候 郎 平
还 是 球 员 呢 , 女 排 这 么 多 年 , 新 老 球 员 我 都 叫 得
出 名 字 。
我 就 是 看 不 惯 现 在 微 博 、 头 条 上 的 人 老 是 对
女 排 瞎 评 论 , 动 不 动 给 人 家 起 外 号 。 看 见 那 种 人
身 攻 击 的 , 我 就 回 复 , 叫 他 们 不 要
一 天 到 晚 攻 击 别 人 。
现 在 我 虽 然 八 十 多 岁 了 , 但 对
女 排 的 爱 还 在 , 夜 里 的 比 赛 , 不 管
多 晚 直 播 , 只 要 是 我 们 国 家 的 我 都
要 守 着 看 。
反 正 啊 , 人 有 个 兴 趣 还 是 很 重
要 的 , 不 看 女 排 的 时 候 我 就 看 乒 乓
球 、 羽 毛 球 。
其 实 独 居 大 概 就 是 这 样 , 一 天
天 也 蛮 开 心 的 。
每 天 我 也 会 和 儿 子 女 儿 打 电
话 , 女 儿 怕 我 一 个 人 住 出 意 外 , 在
家 里 的 角 角 落 落 都 装 了 监 控 , 有 什
么 事 他 们 也 都 能 知 道 。
我 想 应 该 也 有 不 少 同 龄 人 , 可
能 是 和 孩 子 一 起 住 , 孩 子 上 班 了 也
是 一 个 人 。 如 果 我 的 生 活 能 给 大 家 一 点 启 发 , 也
是 蛮 好 的 事 情 。
很 多 人 看 我 视 频 , 以 为 我 的 身 体 特 别 好 , 其
实 , 我 身 上 早 就 一 堆 毛 病 。
以 前 得 过 肺 结 核 ,39 岁 就 发 现 了 高 血 压 , 再
后 来 又 有 高 血 脂 、 糖 尿 病 , 肾 功 能 也 不 是 特 别
好 , 每 天 都 要 吃 很 多 药 。
现 在 我 对 这 些 病 有 个 基 本 的 看 法 , 慢 性 病 我
好 好 吃 药 , 认 真 管 理 。 肿 瘤 我 就 不 管 了 , 都 这 个
年 纪 了 , 我 就 假 装 没 有 。
2020 年 , 检 查 中 发 现 我 胰 腺 上 有 实 性 病 灶 。
医 生 建 议 我 做 穿 刺 , 确 诊 一 下 是 良 性 还 是 恶 性
的 。
一 开 始 我 很 慌 , 胰 腺 癌 是 癌 症 之 王 啊 , 如 果
是 恶 性 的 基 本 就 是 不 治 之 症 了 , 要 是 查 出 来 结 果
不 好 , 那 我 到 时 候 是 治 还 是 不 治 ?
这 个 问 题 一 出 来 , 我 心 里 反 而 清 爽 了 。
我 和 医 生 说 , 我 就 不 做 确 诊 了 , 就 当 作 不 知
道 这 个 肿 瘤 。 我 都 活 了 八 十 多 岁 了 , 也 差 不 多 够
了 , 能 潇 洒 地 过 一 天 是 一 天 。 如 果 确 诊 了 是 恶 性
的 , 家 里 人 和 自 己 思 想 负 担 都 会 很 重 , 如 果 是 良
性 , 也 会 时 不 时 担 心 , 考 虑 手 术 的 事 情 。 索 性 就
不 想 了 , 八 十 多 就 这 个 好 , 有 些 不 好 做 的 决 定 ,
就 交 给 老 天 爷 吧 。
这 么 想 之 后 , 我 的 心 态 平 稳 了 很 多 。
医 院 开 的 慢 性 病 的 药 我 都 认 真 吃 , 每 天 也 坚
持 锻 炼 , 注 意 生 活 质 量 。 控 制 得 了 的 病 我 好 好 控
制 , 控 制 不 了 的 这 个 病 灶 我 就 当 没 发 生 过 。
人 啊 , 愁 眉 苦 脸 生 活 是 一 天 , 开 开 心 心 生 活
也 是 一 天 , 我 还 是 选 择 开 心 点 过 。
老 伴 儿 走 了 之 后 , 我 就 开 始 想 安 排 身 后 事 的
问 题 。
他 临 走 时 已 经 一 句 话 都 说 不 出 口 , 没 能 交 代
什 么 , 但 他 单 位 上 的 事 情 , 生 活 上 的 事 情 我 都 知
道 。 可 要 是 我 走 了 , 我 的 孩 子 们 又 不 认 识 我 的 同
事 , 也 不 清 楚 我 各 种 各 样 的 安 排 , 我 不 愿 意 他 们
到 时 候 茫 然 无 措 。
当 时 我 就 决 定 , 要 和 他 们 当 面 谈 一 谈 这 个 事
情 。
主 要 就 是 三 点 : 不 要 抢 救 , 用 最 便 宜 的 骨 灰
盒 , 不 要 追 悼 会 。
一 方 面 , 我 不 想 在 病 榻 上 拖 累 儿 女 ; 另 一 方
面 , 我 也 不 愿 意 在 临 终 之 际 受 罪 。
一 切 从 简 , 不 要 麻 烦 别 人 。
一 开 始 他 俩 都 是 不 能 接 受 。 我 一 开 口 他 们 就
是 说 妈 妈 你 不 要 说 这 个 , 拒 绝 面 对 。 后 来 我 慢 慢
说 服 , 每 次 见 到 他 们 就 讲 , 女 儿 就 逐 步 能 接 受 一
点 。
财 产 上 的 事 情 我 做 了 安 排 , 房 子 卖 掉 , 钱 子
女 平 分 , 我 就 靠 自 己 的 养 老 金 、 医 保 生 活 , 该 花
花 该 用 用 , 我 也 不 去 特 地 节 约 什 么 钱 了 。
我 把 女 儿 和 原 来 单 位 的 同 事 拉 了 个 群 , 让 他
们 彼 此 认 识 一 下 。
群 里 面 的 人 有 还 在 职 的 , 有 退 了 休 的 , 这 些
老 朋 友 都 是 知 道 流 程 怎 么 走 的 , 也 能 帮 忙 跑 跑
腿 。
我 走 以 后 , 抚 恤 金 、 手 续 啥 的 , 他 们 还 能 互
相 帮 忙 。 交 代 好 这 些 事 后 , 我 怕 他 们 以 后 忘 掉 细
节 , 又 把 这 些 都 在 纸 上 写 了 一 遍 收 好 。
儿 子 至 今 没 法 接 受 安 排 后 事 的 事 情 , 他 不 能
听 到 我 嘴 里 说 死 , 就 不 想 面 对 这 个 事 。
后 来 我 也 不 说 服 他 了 , 他 照 常 来 和 我 一 起 吃
饭 , 一 起 聊 天 。 我 呢 , 就 在 家 里 的 抽 屉 里 放 了 个
信 封 , 里 面 是 交 代 儿 子 的 事 情 。 一 张 给 他 的 银 行
卡 , 我 的 存 款 儿 子 女 儿 一 人 一 半 , 所 以 是 一 人 一
张 卡 。
我 把 这 些 事 发 到 网 上 后 , 很 多 人 都 说 我 豁
达 , 看 得 开 , 要 我 说 , 还 是 你 们 年 轻 人 见 到 的 死
亡 太 少 了 。
到 我 这 个 年 龄 就 知 道 , 死 是 很 近 的 事 情 。 微
信 上 的 老 同 学 真 是 一 个 个 变 少 , 有 人 就 是 跌 了 个
跟 头 , 过 两 天 就 没 了 。 我 还 有 个 同 学 , 就 是 突 然
说 头 痛 头 痛 , 过 两 天 就 猝 死 了 , 一 句 话 也 没 留 下
来 。
我 不 愿 意 这 样 , 人 世 无 常 , 到 老 都 是 要 走 这
一 步 的 。
逃 避 也 不 能 让 这 个 结 局 消 失 掉 , 这 么 想 的 话
你 何 必 老 是 害 怕 死 , 逃 避 死 呢 ?
我 也 是 个 学 医 的 人 。 之 前 在 青 海 做 鼠 疫 研
究 , 见 过 的 生 老 病 死 比 较 多 , 所 以 说 对 死 这 个 事
看 得 也 很 淡 。
人 啊 , 真 的 就 走 这 么 一 趟 , 与 其 忌 讳 这 个 结
局 , 不 如 想 得 直 白 点 , 未 雨 绸 缪 , 安 排 妥 当 , 才
能 自 己 过 个 潇 洒 的 晚 年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