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佛救心

48 與 人 文 對 話 In Dialogue with Humanity孔 老 怒 道 :「 巧 言 令 色 , 鮮 矣 仁 ! 2 我 遠 道 而 來 , 豈 是 為 了 你 的奉 承 ? 讀 了 《 求 賢 令 》 和 近 日 新 聞 , 才 知 堂 堂 禮 儀 之 邦 已 淪 喪 至 此 ,老 不 得 養 , 幼 不 得 護 , 追 名 逐 利 , 蠅 營 狗 苟 , 身 為 一 國 之 主 , 你 可知 錯 !」我 微 微 怔 住 , 孔 老 夫 子 不 是 最 重 禮 節 , 我 以 禮 相 待 何 錯 之 有 ?看 老 人 滿 面 嗔 色 , 我 突 然 醒 悟 , 禮 不 過 是 仁 的 外 在 形 式 和 實 現 手段 , 如 今 A 國 仁 義 盡 失 , 他 必 以 我 是 無 道 昏 庸 之 輩 , 折 騰 禮 儀 教 條 只是 東 施 效 顰 , 自 取 其 辱 罷 了 !趕 忙 正 色 道 :「 孔 老 , 非 我 假 仁 假 義 , 如 今 A 國 子 民 忘 記 了 您『 富 與 貴 , 不 以 其 道 得 之 , 不 處 也 』 3 的 古 訓 , 晚 輩 也 實 在 痛 心 , 請 孔老 務 必 助 我 , 重 振 千 古 禮 儀 之 邦 !」孔 老 神 色 稍 緩 。 我 亦 鬆 了 口 氣 , 凝 神 恭 聽 。「 我 知 你 也 非 庸 人 , 只 是 如 今 天 下 比 之 幾 千 年 前 實 在 繁 複 太 多 。」「 是 啊 ,『 君 君 , 臣 臣 , 父 父 , 子 子 』 4 早 已 過 時 , 更 何 況 如 見 死不 救 這 般 道 德 淪 喪 之 舉 , 不 比 殺 人 縱 火 等 有 形 之 罪 , 就 算 施 以 刑 罰 ,也 只 是 治 標 不 治 本 ……」孔 子 撫 鬚 道 ,「 後 生 可 畏 , 5 想 不 到 你 還 善 古 為 今 用 , 只 是 忘 了 萬變 不 離 其 宗 。 依 老 夫 之 見 , 如 今 天 下 , 也 不 過 『 禮 、 仁 』 兩 事 矣 。」「 願 聞 先 生 高 見 。」 我 激 動 萬 分 , 連 有 人 進 門 清 潔 都 毫 無 察 覺 。「 首 先 , 制 訂 當 代 君 子 之 禮 , 全 面 推 授 。 人 亦 分 九 等 ……」「 孔 老 , 如 今 是 民 主 社 會 , 人 人 平 等 。」「 哎 , 此 等 依 道 德 品 行 而 分 , 自 幼 累 積 , 行 善 則 進 , 冷 漠 無 心 則滯 , 為 惡 則 退 , 五 等 以 上 方 能 從 商 , 七 等 以 上 方 能 為 官 從 政 , 九 等 方能 為 師 傳 道 。」2 《 論 語 》1.3。3 《 論 語 》4.5。4 《 論 語 》12.11。5 《 論 語 》9.23。

胡 慧 盈 : 儒 佛 救 心 49我 眼 前 一 亮 ,「 如 此 甚 妙 !」孔 子 又 道 ,「 此 禮 漸 行 , 只 怕 許 久 才 能 形 成 輕 利 重 禮 之 風 。 雖 見 效緩 慢 , 卻 能 根 治 。 而 你 , 更 要 賞 罰 分 明 ,『 舉 直 錯 諸 枉 , 則 民 服 』。 6前 期 禮 節 制 訂 , 萬 不 可 疏 忽 兒 戲 。 孝 悌 當 為 根 本 , 之 後 方 能 如 孟 後 賢7所 說 ,『 老 吾 老 及 人 之 老 , 幼 吾 幼 及 人 之 幼 』, 8 關 懷 身 邊 萍 水 相 逢 之人 。 到 時 , 仁 就 水 到 渠 成 了 。」「 此 禮 終 入 人 心 之 日 , 就 是 我 A 國 仁 義 回 歸 之 時 ! 仁 遠 乎 哉 ? 欲仁 , 斯 仁 至 矣 ! 9 」 我 越 發 興 奮 , 彷 彿 已 看 到 A 國 的 光 明 前 景 。「 然 此 計 尚 有 不 足 ,『 唯 上 智 與 下 愚 不 移 』 10 , 只 怕 禮 義 教 化 再 深入 , 仍 有 頑 固 之 流 , 就 只 能 輔 以 刑 法 了 ……」我 頻 頻 點 頭 。「 縱 使 人 人 守 禮 自 束 , 只 是 一 個 個 孤 立 的 君 子 , 人 與 人 之 間 貌 合神 離 , 距 真 正 的 和 諧 還 差 得 遠 。」 一 旁 的 清 潔 員 一 鳴 驚 人 , 引 得 我 們同 時 循 聲 望 去 。「 你 是 何 人 , 在 此 妄 語 ?」 孔 老 急 道 。終 是 時 代 所 限 , 孔 老 腦 中 身 份 有 別 的 觀 念 還 沒 完 全 消 除 。 我 忙 起身 恭 敬 地 問 ,「 敢 問 如 何 稱 呼 , 有 何 高 見 ?」那 人 抬 起 頭 來 , 與 我 從 容 對 視 。 明 明 萍 水 相 逢 , 親 和 慈 善 的 目 光卻 似 曾 相 識 。「 我 只 是 一 介 掃 地 的 平 民 。 您 日 理 萬 機 , 求 賢 若 渴 , 是 修 行 ;孔 聖 人 在 此 進 言 , 是 修 行 ; 而 我 在 此 掃 地 , 也 是 一 種 修 行11。 不 去 苛求 結 果 , 只 是 為 做 而 做 , 卻 已 是 對 A 國 的 一 種 貢 獻 。 其 實 任 何 人 都 不6 《 論 語 》2.19。7 此 處 指 孟 子 , 戰 國 時 期 儒 家 代 表 人 物 。8 《 孟 子 • 梁 惠 王 上 》, 大 意 為 : 對 待 他 人 的 老 人 幼 兒 , 就 像 對 待 與 自 己 有 血 緣 關 係的 老 幼 一 樣 。9 《 論 語 》7.30。10 《 論 語 》17.3。11 化 用 自 一 行 禪 師 著 ,《 般 若 之 心 》,〈 三 種 禮 物 〉,96–98。

50 與 人 文 對 話 In Dialogue with Humanity必 庸 人 自 擾 , 只 要 做 好 自 己 的 修 行 ,A 國 就 不 會 落 到 今 日 田 地 。 您 說是 嗎 ?」我 不 禁 凝 神 , 這 看 似 樸 實 的 話 語 裏 , 其 實 暗 藏 了 許 多 禪 機 , 這 位莫 非 就 是 ……未 待 我 發 問 , 孔 老 卻 上 前 道 ,「 三 人 行 , 必 有 我 師 焉 ! 12 剛 才 恕老 夫 失 禮 ! 閣 下 似 對 老 夫 之 言 另 有 高 見 , 丘 願 聞 其 詳 。」「 不 敢 , 只 是 在 下 認 為 , 現 今 A 國 人 的 行 徑 , 倒 不 一 定 是 出 於 禮數 盡 喪 , 不 過 是 未 『 空 』 罷 了 。」「 哦 ? 敢 問 何 謂 『 空 』?」「 所 謂 『 空 』, 是 空 掉 了 一 個 獨 立 的 自 我 。 13 A 國 人 民 拼 死 斂 財 ,是 怕 如 有 病 難 , 不 得 他 人 相 助 ; 責 任 淡 薄 , 輕 賤 他 人 生 命 , 是 未 認 識14到 人 與 人 之 間 , 本 就 是 互 即 互 入 的 , 以 為 自 己 活 得 瀟 灑 便 可 不 顧 他人 死 活 。 身 處 危 難 者 不 得 他 人 相 救 , 他 日 又 怎 會 去 救 人 , 怎 捨 得 施 捨自 己 的 財 富 給 貧 窮 之 人 ? 如 此 惡 性 循 環 , 終 至 今 日 境 地 。 倘 再 行 禮 儀分 等 之 策 , 只 怕 更 加 劇 人 與 人 之 間 隔 閡 , 和 諧 美 景 , 永 難 實 現 啊 !」孔 老 若 有 所 思 , 我 接 着 問 ,「 那 冷 漠 和 惡 行 , 該 如 何 消 除 呢 ?」他 微 微 一 笑 ,「 善 與 惡 , 同 宗 同 源 。 15 難 道 你 我 就 是 全 善 的 ? 他 們就 是 全 惡 的 ? 那 些 孩 童 慘 死 , 我 們 就 無 責 任 ? 奸 商 當 道 , 亂 臣 作 歹 ,你 我 就 能 從 這 些 罪 過 中 全 身 而 退 ?」我 更 加 迷 惑 ,「 若 你 我 都 有 惡 , 如 何 為 善 ?」「 還 是 一 個 『 空 』 字 , 讓 A 國 人 都 空 掉 自 我 , 便 知 『 他 人 疾 苦 ,便 是 我 之 疾 苦 , 他 人 幸 福 , 即 是 我 之 幸 福 』。 如 此 , 哪 還 有 富 不 濟貧 , 見 死 不 救 , 爭 名 逐 利 , 欺 上 瞞 下 之 舉 ?」12 《 論 語 》7.22。13 化 用 自 一 行 禪 師 著 ,《 般 若 之 心 》,〈 空 掉 了 甚 麼 ?〉,7–15。14 化 用 自 一 行 禪 師 著 ,《 般 若 之 心 》,〈 互 即 互 入 〉,2–5。15 化 用 自 一 行 禪 師 著 ,《 般 若 之 心 》,〈 善 惡 之 縛 〉,63–66。

胡 慧 盈 : 儒 佛 救 心 51孔 老 豁 然 開 朗 ,「 這 正 是 君 子 『 己 所 不 欲 , 勿 施 於 人 』 16 的 恕 啊 !」「 說 來 簡 單 , 只 怕 實 施 會 比 禮 更 為 艱 難 。」 我 沉 思 一 陣 , 突 然 茅17塞 頓 開 ,「 色 即 空 相 , 獨 在 心 中 一 念 。 何 不 將 空 之 論 與 孔 老 的 禮 法 內外 相 濟 。 以 禮 為 表 , 讓 人 們 先 慣 於 行 善 與 被 助 。 期 間 善 行 , 雖 出 於 禮的 束 縛 , 卻 也 皆 是 功 德 。 同 時 引 每 人 每 日 禪 思 一 陣 , 交 流 感 受 , 長 此以 往 , 其 動 機 即 會 由 禮 轉 化 為 互 即 互 入 的 『 空 』 念 , 如 此 一 來 , 豈 不表 裏 兼 治 ?— 等 等 , 莫 非 閣 下 , 就 是 佛 陀 ?」可 方 才 還 微 笑 頷 首 的 那 人 早 已 消 失 無 蹤 。孔 老 也 起 身 ,「 後 生 , 我 也 去 了 。 方 才 許 多 , 可 用 心 記 住 了 ? 外儒 內 佛 , 表 裏 相 濟 , 如 此 方 見 A 國 之 明 天 。」我 深 鞠 一 躬 。今 日 字 句 , 必 銘 記 五 內 。 昔 我 民 以 良 知 換 富 貴 , 今 我 以 儒 佛 之 法救 A 國 萬 民 之 心 。 願 A 國 早 日 回 復 禮 儀 之 邦 , 還 萬 民 一 個 和 諧 家 園 ,有 此 一 日 , 夫 復 何 求 !徵 引 書 目一 行 禪 師 著 , 明 潔 、 明 堯 譯 ,〈 般 若 之 心 〉, 收 入 一 行 禪 師 ,《 與 生 命相 約 》, 台 北 : 橡 樹 林 文 化 ,2002 年 , 頁 92–150。 收 入 《 與 人 文對 話 》, 香 港 :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大 學 通 識 教 育 部 ,2011 年 , 頁 321–386。《 論 語 》( 節 錄 ), 收 入 《 與 人 文 對 話 》, 香 港 : 香 港 中 文 大 學 大 學 通識 教 育 部 ,2011 年 , 頁 197–220。16 《 論 語 》15.24。17 化 用 自 一 行 禪 師 著 ,《 般 若 之 心 》。 此 處 指 , 萬 種 策 略 , 雖 手 段 表 像 有 別 , 卻 本 質 同一 , 不 必 糾 結 於 表 面 的 不 同 , 要 認 清 它 們 互 即 互 入 , 相 互 轉 化 的 關 係 和 趨 勢 。

52 與 人 文 對 話 In Dialogue with Humanity老 師 短 評慧 盈 同 學 以 「 儒 佛 救 心 」 為 標 題 , 以 主 席 一 道 「 求 賢 令 」 為 設局 , 展 開 A 國 的 故 事 , 文 章 的 載 體 是 古 雅 明 快 的 短 句 , 主 題 卻 是 當 代貧 富 懸 殊 、 人 心 冷 漠 的 社 會 現 況 。 以 故 事 論 故 事 , 孔 子 執 着 身 份 有別 、 清 潔 工 竟 是 悟 佛 者 , 也 許 不 算 創 新 , 但 是 孔 子 的 色 厲 詞 嚴 , 襯 托着 悟 佛 者 的 從 容 對 視 , 確 能 有 效 地 對 比 出 儒 、 佛 救 國 方 案 的 相 異之 處 。 慧 盈 同 學 集 中 處 理 兩 家 思 想 , 因 此 能 廣 徵 《 論 語 》 與 《 般 若之 心 》 之 有 關 論 點 , 巧 妙 地 化 入 二 賢 與 主 席 的 對 話 之 中 , 並 有 空 間 演繹 出 清 潔 工 的 空 掉 自 我 , 與 孔 子 忠 恕 之 道 的 關 係 。 主 席 最 後 提 出 外 儒內 佛 , 表 裏 相 濟 , 算 是 整 合 了 兩 家 之 言 , 以 為 救 國 之 道 ; 我 們 讀 之 ,又 有 哪 些 想 法 ?( 趙 茱 莉 )